陌上·桑
想念胡老师
在我心中,她一直风华绝代。倒不单单是因为旗袍。
今天讲到清代词的中兴,不知为何忆起当年在麓山脚下的岁月,和学生聊了关于胡老师的种种。很想念胡老师,很想写下这份思念。我要说的太多,文字也可能芜杂,但这一切都不妨碍我出之于心的感情。
师妹禹媚说,对于我来说,她充当的是一个精神导师的角色。在我的心中,胡老师不单是精神导师,更有母亲的关怀。
想起胡老师,常常浮现她穿绿色及踝丝缎旗袍的样子。因为我第一次跟老师见面,就是陪她去定做这件旗袍。当时,我大四,她带着还没有正式入门的弟子我,去师大红叶村找一家裁缝师傅量身做衣服。我跟在老师后面,提着小包,感觉像小时候拉着妈妈的手去店里做新衣。心情的欢悦与温暖,就像当日初春暖暖的阳光。
女师傅当时就调侃我说,这学生的身材可不能与老师相比。胡老师年届五十还有着非常好的身材,能把旗袍穿得韵味十足。她曾在她的小诗《四十初度》里写道“青春已逝应衰朽,犹自风华似锦绣”。
在我心中,她一直风华绝代。倒不是单单是因为旗袍。
胡老师很爱美,我记得有一次她说,她年轻的时候写过一些诗句,其中就有“昨夜楼头晓月残,嫦娥临镜画眉弯。缟衣不许凡尘染,碧海青天自往还”的句子。她说,当时,她十四五岁,喜欢月夜,喜欢白裙,喜欢在月下徘徊吟诗。常常觉得一袭白裙是最漂亮的衣服,“一窗花影半床书”是最美的境界。每一个爱在诗词里吟味生活的人,大约都是有着这样的心。所以,在她四十多岁的时候,还常常穿大红风衣,蹬白色长靴站在讲台上,在唐诗宋词里流连陶醉。
胡老师讲课气势很足,这一点倒不像外表那样婉约,反而觉得甚是豪放。我常听她讲诗词,讲李白,讲得神气满场,讲佛学,讲得充满精进感。她讲“牛渚西江月,青天无片云。登舟望秋月,空忆谢将军。余亦能高咏,斯人不可闻。明朝挂帆去,枫叶落纷纷。”我能觉得天地一片清朗澄明,似有枫叶片片洒落。
胡老师也常在课堂给我们唱曲。讲宋词的时候,依古曲而唱,老师嗓音不并轻柔,大约是多年从教之故,略带沙哑。于这沉重沙哑中,却别有一种低回清越感,亦是带着力量和深情,却少了柔媚之感。多年后,我在佛堂听禅音,倒常常觉得其中有某种相似之处。
正如师妹所说,胡老师是个大而化之的人,很少涉及琐细,讲文学讲的是人生,佛学亦是如此。她是个有大担当精神的人,我记得有一次她在和王玉明院士的《清平乐》一词中写道“返本开新期我辈,煌煌大业担当!”她在新年的时候,会去禅寺撞钟,用一百零八记,为众生祈祷。她在给学生做讲座的时候,常常提及人生的担当问题。她常说,智者乐水,仁者乐山。我们心中要常存有山,有水。有麓山,有湘江,就已足够,山教会我们承载,水教会我们进取。
我一生都会记住这句话,也永远难以忘怀于麓山脚下,湘江之畔的种种往事,那种记忆过去不久,却杳然有隔世之感。如今我已飘零海滨,依然能看到山与水。凤凰山畔,大海之滨,虽是天涯孤旅,却已然愿意为这种生活而付出代价。
当然不能忘记保送生面试的那个上午。在湖大那栋灰扑扑的文学院办公楼的会议室里,初夏的天气,长沙依然能穿毛衣,窗外已是青翠。郭院长让我背诵一首陶渊明的诗。我脱口而出:“种豆南山下……”我记得,胡老师微侧着头,笑吟吟地看着我背完了那首诗,然后问我:“你有没有自己的南山呢?”我当时,有点傻眼。当我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,岳麓山映于灰色的天空,轮廓温柔。我心头一动说,“有,岳麓山。”胡老师笑着点头,说好,心中有山。在我描述了一番登麓山有如涤荡胸襟的感受后,胡老师肯定我有悟性和灵气。后来,我才知道,她的别号即为麓山老农。
麓山老农这个别号的由来,当源于麓山对她的重要性,她生于斯,长于斯,尔后又耕耘于斯,嬉游于斯。胡老师出身生于名门,高祖是胡林翼,当年和曾国藩、左宗棠齐名,为湖湘三大名臣,可以说她是不折不扣的名门之后。她的父亲是大学教授,哥哥早年是风度翩翩的才子,唱得很好的戏曲,后来成为岳麓书社一编辑。我有一次和老师一起去他家,他已是耄耋老人,郑重地赠我一册书《船山诗集校正勘误》,足见他古文献考究的功力,走的是极偏冷扎实的路子。胡老师不无感慨地说,你看到他,会想到当年他是活跃在戏曲舞台上的一翩翩少年吗?我抬起头,让目光跟着时光倒流,遥遥地想见当年,明眸皓齿的少年,就如同那月下不许凡尘沾染的一袭素衣的女子。这是一种与生俱来,来自于家族的气质传承吗?气质与性情大抵有来自于家族的传承。胡老师的博客里说,儿时不管如何困苦,父亲都会带着家人一道去河西,春来观桃,三秋赏桂。这就是一种生活的态度与气质。
我当年是保送到老师门下,在其他同学还没有入学的时候,我已经在老师的指导下读书了。读的第一本书是胡老师指定的《美的历程》。还记得胡老师第一次见我,即给我开了一张书单,并带我去水风井的古旧书店买书。对,就是水风井,这个地名应当还在,那家书店早已不在了,在我还在长沙的时候,就已经不在了。但我的很多书上依然端端正正煞有其事地写着:“长沙营盘路水风井古旧书店”。
之后的日子里,我读《唐宋词史》,老师让我和熊英把这部书录成有声资料。在入学前的那个炎热的暑假,我安静地坐在那个黑黑的湖大5舍,用一个小小的复读机,一遍又一遍地念过那些宋词里的字字句句,想来那语调是平静而温柔的。一共十来盒磁带,之后因时代无情地遗弃了walkman等播放器。所以那十来盒磁带便再也没有播放过,只是一直随我身边,从长沙辗转到广州,从广州又辗转到珠海。再想起,那种读书的日子,总是有夏的气息,有知了嘶嘶地鸣叫。
在记忆中似乎有很多跟老师独行的记忆。在某个小店吃饭,在书房里聊天,在厨房里洗碗。种种往事历历在目,却又恍惚迷离。
记得2007年离开长沙,来到广州,如天地间一黄叶翻飞。之后某天想到长沙,泣不成声,打电话给老师。老师叹息着说,回来吧,便开始给我介绍工作的机会。之后,兜兜转转,经历了一些事情,觉自己无力也不忍再回长沙。那座城市,像梦中的花园,成为前生丰满的记忆,只能偶尔回去逗留片刻。
记得有一次,胡老师在电话中对我说,欧阳和熊英回来看我了,我就想到你了,我最担心你了,你现在还好不?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?我蓦然神伤,随即泪湿眼眶。胡老师转即又说了许多事例来宽慰鼓励我,这其中有一种挺立的精神,我能领会。但我依然无法如老师那般洒脱或坚韧。“九死灯前犹未悔,三生石上只随缘”,这是胡老师对每一个胡门女将的期待,而我尽管已心甘情愿,依然无法九死无悔。说白了,我只能是万丈红尘中一小女子,患得患失,无法坦然。
胡老师有胃痛宿疾,正如师妹所说:“做为一个传统主妇,毫无生活能力的她还是要担负起相夫教子、洗衣做饭的责任,难免左支右绌病累缠身。从那时我就明白了,生活,生活他妈的就是个混蛋,它不会因为你是名媛你有才华就高看你一分,反而要把你从那个高蹈出世的境界中一把拽到烟火红尘中来,溅得一身泥一身水。”
上帝就是这样的,才情与生活总是一个悖论。
硕士论文答辩的时候,郭院长说,我看邬志伟越来越像胡老师。在坐的各位答辩老师,都盯着我,继而点头称是。胡老师笑着说:“佛家说,相由心生嘛。”我惊喜,我跌跌撞撞地一路走来,无法离开古代文学,总能在诗词深处得到一种深深的感动。其中大概亦有胡老师的性情在我生活中细枝末节地渗透。
我每次回去看她,都觉得她气色更加莹润,神情也更为淡定,当年的气场依旧张扬,这种张扬之中却有一段大慈大悲之心。胡老师浸染佛学已多年,著作等身,成果累累,其最大之收获应当也在此——精进之心,慈悲之怀。
我没有清晰地表达过对老师的思念,甚至不曾为她写下过文字,是因为我觉得我从未曾远离她。只是,我突然想回去看看她!
听妈:):
2011-4-1 10:03
金典睿妍:
2011-4-1 11:10
芸薹子:
2011-4-12 8:51
nn:
2011-5-10 16:47
酒罢问君三语:
2011-5-15 22:42
雁落寒汀:
2012-9-13 7:54